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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系人:吴先生千百年来,滚滚长江东逝水在孕育和滋养崇明的同时,却如同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横亘于崇明岛与上海市区之间,沟通两岸的唯有舟楫,而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莫过于双体客轮。不仅因其外形与众不同,更是由于它诞生在“祖国山河一片红”的特殊年代、“成长”于改革开放的春天里,与崇明岛、与当年每一位进出岛上的乘客有着不解之缘。
代号“1500工程”
1969年4月下旬,地处川沙东沟轮渡码头附近的东沟船厂接到了市内河航运公司下发的一纸施工任务书,其内容大致为:按照年度基本建设计划,经研究决定,要求该厂建造两艘1500客位的双体型崇明航线客轮。因时间紧迫,应立即开工,争取第一艘船在国庆节前下水,年底投入使用。
众所周知,上海是中国船舶工业重镇,诸如江南、沪东、上海船厂等均为国内业界翘楚。相较之下,东沟船厂只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原为市交运局下属的船舶修理厂,亦曾建造过数艘小型蒸汽挖泥船和渡轮,或许有关方面认为此项工程并不复杂,不必兴师动众,交由这爿小厂足矣。消息传到东沟船厂,全厂上下兴高采烈,众人无不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
然而,从长江航运规划设计院拿回设计图纸后,东沟船厂的工程技术人员却犯了难。图纸里描绘的双体客轮分明就是一庞然大物:总长50.8米、总型宽17.2米、排水量715吨,满载量为2600人,可抗8级强风,续航能力150小时。对于一家仅有数百职工、既无大型船坞、又缺重型起吊设备的迷你船厂而言,挑起建造双体客轮这副重担,似乎力有不逮。
俗话说得好,“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既然重任在肩,躲是躲不开的,东沟船厂索性因地制宜,大胆革新工艺,采用分段建造的办法解决了船坞问题。他们将400吨小型船排加宽接长,建筑船体中段;船首船尾则在新辟的840平方米场地上建造。没有重型吊车,工人们利用四根原木制成两副土吊杆,使用船排卷扬机为动力,难题迎刃而解。按照惯例,船体和上层建筑同时完工后,船舶方能下水,但东沟船厂的设备条件无法达到常规要求。于是,双体客轮的上层建筑被安排在船体下水后,再行筑造。
1970年9月27日,首艘双体客轮正式投入营运。淞南和淞堡线原有航船均以“前哨”为名,有关方面曾打算将这艘双体客轮命名为“前哨8号”,最终还是定名“沪航8号”。虽比内河航运公司的任务要求推迟了数月,可沪航8号毕竟开启了申崇之间的航运新时代。嗣后,沪航9号、10号和11号相继建成,双体客轮成为联通沪崇的主力船型。
漫长的航程
搭乘双体客轮,从吴淞到南门或堡镇,行程约两个多小时。航行在烟波浩渺的长江口,有时看似宁静安详,却不知风云变幻莫测,危险不期而至。
1984年11月7日傍晚6时许,夜幕初垂,停泊在南门港的沪航8号灯火通明,船员们忙碌着进行启航前的一切准备工作。伴随汽笛声声,沪航8号载着千余名乘客缓缓驶离码头,欢快地朝吴淞口进发。
冬季昼短夜长,沪航8号启航后不久,江上已是一片漆黑,双体客轮的航行灯光照射到若隐若现的江浪,泛起阵阵粼光。淞南线的早晚专班是从这年的5月21日起开航的,虽然安全运行了近半年,航道水情也烂熟于心,船长顾金海依旧不敢有半分懈怠,时刻掌握着各项运行参数。与驾驶室里紧张繁忙的气氛不同,客舱洋溢在轻松欢快的氛围中,聊天的、打牌的、读书看报的、嬉戏玩闹的,大人小孩各取所需。有些乘客闲来无事,走出船舱,呼吸新鲜空气。忽然,他们隐约发现近船的江面上蒸腾起一股雾气,尽管有夜色的掩护,看得不很真切,但不知不觉间,这股雾气已弥漫到甲板上。
“糟糕,起雾了!看来这场雾来势汹汹。”顾金海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天气的骤变,他下意识地抬手看了看表,差几分钟就到7点了。老顾用望远镜目测了一下,此时江上的能见度不足50米!根据航行规定,出现能见度在500米以下的大雾,即可停航。但沪航8号已在长江航道上行驶了将近1小时,适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尴尬境遇,为了不耽误乘客们的行程,顾金海思考再三,决定立即减速,并依靠船上配备的752-乙型导航雷达缓缓前行。尽管如此,驾驶室里的众人还是把心提到嗓子眼,老顾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雷达显示屏。突然,屏幕上出现了十几个小光点。“不好!”顾金海拍了一下大腿,嚷道。凭借经验,他料定那是十余艘渔船。若再不停驶,沪航8号极有可能与渔船相撞,后果不堪设想!说时迟那时快,顾金海果断下达指令:“抛锚待航”。7点零4分,沪航8号轰鸣的轮机停止了转动,船体静静地泊在江心。根据导航雷达的数据判断,沪航8号的停泊位置是在长江口新桥通道204灯浮处。
“船停了!”“船哪能停了?!”几位常年往来于市区和崇明岛的乘客知道是大雾逼停客轮,但归心似箭的他们还是忍不住大声埋怨:“船长胆子也忒小了。夜里长江上的船本来就不多,再说有雷达导航,出不了什么事情的。”不明缘由的人们闻听此言,不住地点头称是,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更有“头子活络”的乘客二话不说,赶紧跑向小卖部,“啥人晓得要停多少辰光?还是先买点东西预备着充饥。”小卖部里里外外很快便被“扫荡”一空。一种焦躁不安的神情写在每个乘客的脸上。
就在这当口,顾金海向全体船员下达了两道命令:第一,把船上储存的淡水全部留给乘客使用;第二,马上将底层客舱里的老弱乘客和幼童安顿到环境更好的三楼茶室内。此时,舱内的广播也响了起来,沪航8号的指导员老叶向乘客们解释,抛锚停航完全是出于安全考虑,等到雾情有所缓解,船就可以继续航行了。叶指导员的话并不多,但三言两语已让众乘客焦急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可是浓雾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这一日恰是农历立冬时节,虽未到“西风渐作北风呼”的地步,但入夜时分的长江口却也朔风瑟瑟。由于船舱里没有空调,尽管窗户紧闭,寒风仍好像无孔不入似的,不知从哪儿钻了进来。阵阵冷意袭来,就连大人亦有些扛不住,莫说是孩童。闻听得不时传来的小孩啼哭声,有的船员顾不得自己的冷暖,赶紧脱下身上的外套,给孩子包裹起来。不料,多名幼童依旧哭闹。叶指导员寻声赶来,询问他们的父母后,才晓得是“小囡肚皮饿了”。小卖部早已空空如也,上哪里弄吃的呢?
“办法总比困难多,小卖部的货品售罄了,那就把我自备的那点白砂糖贡献出来,泡糖水给小孩子喝。”不一会儿,叶指导员用托盘端来几杯热腾腾的糖开水进来。见指导员都这么做了,小卖部的营业员自觉相形见绌。他悄没声地拽拽老叶的衣角,把指导员引到小卖部里,然后将藏在柜台抽屉里、准备当作夜点心的几块蛋糕拿了出来,装进一个纸袋,递到指导员的手中。老叶见状,先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刚想张口申斥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老叶掂了掂手里的蛋糕,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营业员的脸涨得通红。孩子们的吃食总算有着落了,可其他乘客呢?沪航8号已在江心停顿了约莫十余个小时,眼看天色渐亮,大伙还都是饥肠辘辘的。
这时,船上的广播再度响起:“各位旅客,现在茶室开始供应菜粥,欢迎前往用餐。”许多人正在座位上打瞌睡,迷迷糊糊之中闻听得“菜粥”二字,顿时来了精神,摸摸唱着“空城计”的肚子,此刻有一碗热粥果腹,实乃快事一桩!享用之余,这粥又成了几位老乘客的谈资。在他们想来,菜粥现身双体客轮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菜粥究竟是从何而来呢?原来,经过商议,老叶他们把所有船员的口粮全部集中起来,差不多有两百斤籼米,再加上原先储备的绿叶菜,利用所有锅具,煮了整整四大锅菜粥。餐具不够,船员们就把自己吃饭用的搪瓷碗、筷子和调羹拿来充数。寻常至极的菜粥算不得珍馐美味,但在这“非常时期”,来上一小碗,真是暖胃又暖心。
这场来势汹汹的浓雾持续了许久,待沪航8号靠上吴淞码头,已是日悬中天。目送着最后一位乘客手提行李,缓步从舷梯走下客轮,顾金海和叶指导员长舒一口气,顿觉心情无比舒畅。在他们的心目里,双体客轮不仅是船员的家,更是乘客的流动之家。
几多欢喜几多愁
航行途中遭遇险情的概率毕竟是微乎其微的。在北上南下沪崇之间的旅程中,双体客轮带给乘客更多是平稳、舒适的体验,尤其是在晴空万里的日子,眺望浩瀚的长江口,那波光粼粼、一览无余的壮阔景象,令人心旷神怡。然而,在昔日常客的脑海里,双体客轮留给他们的印象与感受,或许可以用“五味杂陈”来形容。
一味曰喜忧参半。双体客轮出现在申崇航路后的最初十余年间,那些前往崇明各大农场插队落户的上海知青当属其主要客源之一。上海知青大规模去往崇明农场是在1968年毛主席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以后。女作家王周生就在这年被分配到崇明东风农场。迄今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从吴淞到东风农场的一路上须得换乘四样交通工具:渡船、公共汽车、拖拉机和牛车,可谓“征途漫漫”。且不论后三种,单是这直达南门港的渡船就先给从未去过崇明的知青们一个“下马威”。客舱狭小闷热不说,船体还随风浪摇摆不定,有些经不住颠簸的知青索性“一吐为快”。
王周生到东风农场的第三年,首艘双体客轮加入了申崇线客运大军。“格几(这下)好了,下趟回上海就用不着再吃苦头、等老半天了。”当沪航8号在长江口的大风大浪中穿行,被船体剪开的浪花翻腾奔涌,而坐在宽敞的客舱内,仿若是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颇有些“不管风吹雨打,胜似闲庭信步”的悠然自得。一时间,乘坐双体客轮返沪成了崇明知青的首选。
可惜,王周生们的喜悦很快又烟消云散了。双体客轮的确增加了运量,且沪航9号、10号亦先后投用,但知青的人数也在源源不断地攀升,申崇航线依旧面临着“僧多粥少”的窘境。难怪王周生发出了“双体客轮再大,也盛不下偌大一个崇明”的感慨。
另一味曰乐愁相随。时光流转,至上世纪70年代末,沪航8号、9号、10号和11号四艘双体客轮常年行驶于吴淞至南门、堡镇之间。双体客轮已是申崇线的绝对主力。1979年5月,沪航11号双体客轮被改装为上海第一条专业游览船,更名浦江号,加盟浦江观光游。申崇线上的双体客轮是减少了,但进入1980年代后,其服务与设施却有了显著改进,不仅新增了四等客舱,又分批在客舱内安装空调,令广大乘客尽享冬暖夏凉的惬意。1990年代初的双体客轮上还多了一项紧跟时代潮流的娱乐活动———看录像。想当年,大大小小的录像厅遍布申城的每个角落,港台古装武打片、海外动作片让娱乐生活还相对单调的上海年轻人趋之若鹜。双体客轮的经营方自然也不甘落后。只要花上几块钱,坐在人造革面的海绵软椅上既能打发时间,又能满足感官享受,何乐不为?
殊不知,双体客轮的录像室还有别样功能。当时就读于市区一所中专的张艺对此还记忆犹新。她家住崇明庙镇,由于交通不便,加之那时尚未实行周末双休,除了寒暑假,每学期至多返家一两趟。“老早,回崇明的船票比较难买,特别是到过节的时候,排了半天还是买不到坐票,真叫人心烦。后来,人家教我一个办法:弄张站票,先上船,然后直奔放录像的地方,买张票子进去。这样一来,不但位子有了,又可以看到精彩的影视剧,一举两得。”回首那段往事,张艺的嘴角微微翘起,面庞浮出笑容。“不过,客舱里有时也挺脏乱的。”她话锋一转,言语中略带埋怨,“那时,我们那边很多人都挑着本地出产的农副产品来上海销售。其实,蔬菜和甜芦粟还好,因为堆在篮筐里,基本上不会把地上弄龌龊。主要卖乌小蟹的商贩,把蟹用草绳扎起来,五六只一串,装在网线袋,湿泽泽的。摆到哪里,哪里就是一摊水,人多的时候,踩来踩去,地板上到处是污渍、脚印。那个时候看到这种情景,嘴巴里总是忍不住要嘀咕几句。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小商小贩也蛮不容易的。”说到此处,张艺爽朗地笑了起来。
城市前进的脚步是如此迅捷,以至我们还来不及细细回味往昔,旧事旧物便稍纵即逝。当知青、农场已然成为过去完成时,当全长25.5千米的长江隧桥横穿江底江面,坐船早已不是进出崇明岛的首选。无论是南门、堡镇,抑或与崇明渡运相关的其他港口的候船大厅里,除去寥寥乘客,唯有那成排成排空置的座椅仿佛在向人们述说着旧日攘来熙往的热闹景象。乘船的人少了,名噪一时的双体客轮也渐次淡出市民生活。然而,双体客轮却不曾被完全遗忘,只消提起它的名字,便能唤起深藏在许多人内心深处的那一份温暖回忆。因为它代表着温馨的回家之路,运载过一路欢歌笑语,同时也见证了这座城市的沧桑陵谷。
我们是一群乐天的年轻人,怀揣我们的梦想!